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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亚赫亚】被风吹过的夏天（短，完）

四岁时，我第一次离家出走。

暮色黄昏。喧闹的集市。满地污泥和腐烂的蔬菜。汗水和马匹的气味。蜂蜜和面包的甜香。混在热浪里让人沉醉。我穿过一双双赤裸的腿，仿佛穿行在米诺斯国王的迷宫，与想象中的怪兽搏斗。很快那怪兽便化作一股诡异的气息，不见了。

那气息我至今还记得。是柑橘，肉桂和牛奶混合的芳香。父亲说我从小就爱吃这种蛋糕。一次他去集市上买马时偶然遇到。可惜宫里后厨一直学不会那手艺。父亲便每每差人去买。那蛋糕师傅的样子我早已忘记。独特的口感和气息却一直留在记忆里。沿着它一路回溯，所有已经消失的场景便全都复现眼前，在我的周围可触可摸。

我寻着那气息走近一个山丘。那里有一座神庙。粗糙崚嶒的石阶。彩漆斑驳的柱子。里面灯光昏暗。人影一闪而过。祷告和琴声却在其中久久回荡。那样古老的琴声。仿佛来自几百年前的海上。此后我便再也不曾听到过。

听母亲说后来我迷路了。和我同去的男孩独自跑回来报信，说王子不见了。赫拉妮科找到我时，我不哭也不闹。只是听着琴声如醉如痴。这一切我全都不记得了。

只是往后的岁月里，那琴声时常于我梦中出现。醒来时却是一片黑暗。不见人影。只有琴声低回哀婉。如泣如诉。我想那应该就是离别。就像我会离开母亲，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样。想到这里我不禁潸然泪下。把脸埋在枕头里直到天亮。

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。我只对你说过。

第二次是在七岁时。我刚刚学会骑马。和菲尼克斯一起穿过大半个城市，去埃盖看戏剧。舞台上阿喀琉斯抱着爱人的尸体痛哭。我的世界便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。整个剧场都在脚下陷落。我穿过人群向舞台上跑去。我听不见哭声也看不见人群的骚动。我只是跑。向着他们疯狂地奔跑。

然而时光却在刹那间停住。幼年时的琴声再次回响在耳边。这就是离别吗。生离死别。我向着他们跑过去。距离却始终是遥不可及。最后巨大的黑暗将我吞噬。舞台。人群。城市。阿喀琉斯和他的爱人。……一切全都不见了。只有琴声依旧低回哀婉。如泣如诉。我想那也终将是我和所爱之人的结局。

后来我在信里向你说起这件事。年幼的王子站在舞台上，在众目睽睽之下，和扮演阿喀琉斯的艺人一起哭泣。落笔时却又忽然间惶惶不安。我又想起那琴声。分明是阿喀琉斯弹给逝去的帕特罗克洛斯。英雄的爱人死去了。我的整个世界也全都空了。

那年夏天，与死亡一同击溃我的，还有爱情。

什么是爱情？

爱情是夏日降临，闷热的空气中一场雷雨将至。闪电照亮夜空。大雨倾盆。瞬间淹没整个城市。那光芒太亮烈。我听不见雷霆轰鸣。却于无声中感受到天地摇撼。

爱情是午夜时分的剧场。空无一人。我推门而入。月光照亮舞台和一排排座椅。不知是戏剧尚未开始。还是已经落幕。我只是停留在那一刻。在生与死，在时间与空间之外遥望。

我常常想，如果当年和我一起迷路的是你，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？今天的我，又会在哪里，是什么样子？

……

可惜没有如果。只是这样想着，那弹琴的人，蛋糕师傅和阿喀琉斯的演员，在我眼前忽然间面目清晰起来。

什么是爱情？

爱情是巴比伦的七重彩绘城墙，空中花园，西瓦的绿洲，孟菲斯的神庙，周流洋的奇观，甚至是雪山的壮景，都比不上想象中和你一起迷路的旅程，如此美妙。

在微醺的风里，在夏日甜蜜的空气中，在亚里士多德的课堂上，我又一次沉浸在遐思远想中，于一瞬间失神。

窗外阳光正好。常春藤在风中轻轻摇晃。你的侧影落在其中，又转头对我微笑。一切都尽在不言中。

我的心很大很大。大到想要一直走到世界尽头。可我的心却又很小很小。小到只能装得下你啊。